“ 告別小澗,縣城漸近。蒙城,閃在我心頭的血的影子,反復在我腦中的血的故事,終于來到了它的面前……”,這是著名詩人臧克家在《淮上三千里》一文中對《走渦陽蒙城》的闡述。1939年夏天,臧克家與著名小說家姚雪垠以第五戰(zhàn)區(qū)戰(zhàn)時文化工作團視察員的身份來到蒙城。歷經近三天的采訪,他耳聞目睹了日寇血洗蒙城罪行和周元將軍率部抗擊的英雄事跡,震撼至深,連夜寫下了長詩《淮上吟》。讓我們走進曾經的烽火歲月,追尋臧克家筆下的抗戰(zhàn)時期的蒙城,解密那段鮮為人知的往事。從渦陽到蒙城,“沿著渦河/東去蒙城九十里,/九道公路,/一帶水裙,/圍起城垣/擁他做軸心”、“本來可以坐渦河的船,可是我們是沿著同河堤平行的大路走。”徒步前行,而且是鄉(xiāng)村土路,自然辛苦一些,速度慢一些,但便于采訪。邊走邊考察,一天下來,走了六七十里,夜晚投宿渦蒙間的小澗集。
小澗雖是鄉(xiāng)間集市,和縣城一樣,日寇也不放過。“去年(1938)5月間敵兵到過這里,人逃空了,剩下的老頭子被活活燒死,房子當然也不能幸免。”在此可知,蒙城的抗敵救亡工作,已深入農村。“這鎮(zhèn)上,有些救亡團體在活動。墻壁上張貼著他們的成績。”而且還了解到,這一帶民眾抗日情況,以及敵人實力。“我們會到一個同志,他新從淪陷區(qū)的懷遠鄉(xiāng)下過來。他在那里擔任民眾教育工作,把油印的課本發(fā)給他們,往返全是化裝,敵人也無法認真地查清。不但到懷遠,長江還是可以隨便渡過的,津浦路還是可以跨過的,敵人單薄的兵力僅能困守一個據(jù)點,他沒有力量到處遍布封鎖的網。”
對農村政權狀況,詩人十分關注。“鎮(zhèn)長是一個青年,才從立煌‘干訓團’畢業(yè)回來的。鎮(zhèn)長是他,小學校長是他,自衛(wèi)隊的隊長還是他。在‘政教衛(wèi)’合一的制度下,喊出了‘行新政,用新人’的口號。在別處看到幾位鄉(xiāng)長,有的比他還年輕(也有女的),勇敢,活躍,不妥協(xié),基層政治的大權從一般老紳士手里交到這般新的生力軍手里,鄉(xiāng)村的氣象頓然不同了。”
在小澗,“有幾十個游擊隊里的弟兄們從火線上掛彩下來”,有的傷勢很重,“生命在和苦痛的重創(chuàng)中掙扎”。知道后,立即前往看望。“他們,都是地方人,為了保家鄉(xiāng),為了祖國,一月五塊錢出賣自己的生命。他們壯烈的行動,壯烈的語言,真叫人感動”。
臧克家是著名詩人,抗戰(zhàn)爆發(fā)后,他勇上前線,1938年他擔任了第五戰(zhàn)區(qū)“戰(zhàn)時文化工作團”團長(亦稱“筆部隊”)。他多次奔赴前線和敵后,一面進行抗日救亡宣傳,一面進行實地采訪和抗戰(zhàn)文學創(chuàng)作。夜半的荒郊、破廟,臧克家怕打擾戰(zhàn)友,就打著微弱的手電奮筆疾書;戰(zhàn)斗的空隙,一支筆、一方小本和一個膝蓋,就可以記錄戰(zhàn)事,傾吐心聲。在臧克家的筆下,詩歌、通訊報道、隨筆、散文、小說……他運用一切文學手段,多方位多側面地真實記錄、刻畫出抗戰(zhàn)正面戰(zhàn)場的多彩畫卷。 1939年7月至10月,臧克家與姚雪垠、孫陵組成“筆部隊”,到安徽敵后采訪,往返幾千里。當時,日軍已占領了中國的主要城市,控制了鐵路、公路等交通線,到敵后采訪實屬不易。臧克家從湖北隨縣、棗陽,到大別山,再到安徽敵后采訪,行程數(shù)千里,是需要極大勇氣的。
1939年10月17日臧克家給《陣中日報》編輯碧野和李蕤的信中說:“弟同雪垠……七月底又到了安徽去兜了一個圈子,時間費了三個月,走了三千里路,……特此走筆以近況相告。”(見1939年11月21日《陣中日報?作家書簡》);從1939年10月23日《陣中日報?軍人魂》發(fā)表的臧克家的《戰(zhàn)地的夜》一文中,“聽到花園經常遭到日軍炮擊,百姓差不多都跑光了,當?shù)刂皇O乱黄瑥U墟時,不由得不心生恐懼。”我們從文中可以感受到當時“筆部隊”采訪途程之艱險。
半年前,第五戰(zhàn)區(qū)司令部實行戰(zhàn)略轉移,為掩護主力從徐州向豫鄂西撤,第173師中將副師長周元奉命率部來蒙城行抗日阻擊戰(zhàn),血戰(zhàn)三晝夜,三千將士為國捐軀。蒙城淪陷后,1938年5月11日,中共中央機關報《新華日報》發(fā)表《悼周元副師長》文章,稱“痛惜國家失去了良將”;武漢《大公報》作了“周元將軍在蒙城壯烈殉國”的連續(xù)報道。
臧克家、姚雪垠二人,在蒙城縣城,詳細了解周元與將士的英勇事跡。又得知日軍的兇殘野蠻:“鬼子把我們的國軍和老百姓捉了去,用一條鐵絲穿著手腕,圈成一個大圈子,當中堆上木頭,燒,人肉全燒焦了,剩下一堆骨頭,骨頭上還穿著鐵絲……”
目睹蒙城抗日戰(zhàn)場,親聞可歌可泣的抗日事跡,臧克家思緒聯(lián)翩,夜不能寐。于是,奮筆疾書:“十七個月前/就在這地方,/五百條長矛,/三千支鋼槍,/軍民一齊下手”
“‘莊子祠’旁吊烈士的墳冢,/滿眼蓬蒿招搖西風,/抹殺兵將,/不分軍民,/四千架骷髏/共黃土一抔,/(像生前共一個同心)/火口把肉體嚼成灰泥,/幾十根手臂上穿一條鐵絲,/夜夜聞陰兵,/義氣不泯,/我為烈士賦詩招魂。/千古傳話/人人說莊(子)、周(元),/壯士同哲人/各一個千秋。”
“現(xiàn)在,城,復活了,近郊的鄉(xiāng)村也復活了,當時,近郊十幾里以內的村莊全成了火燒場,多少老百姓葬身火窯。……去祠堂東南不幾十步,有一座偉大的土冢,上面叢生的亂草在風中搖動。他們到英烈墓前祭拜。“我們肅然立在冢前,熱淚從腮邊滴到黃土上。這一堆土里,埋著四千架骷髏,從將官到兵士,老百姓也有,他們有不同的籍貫和身份,為了一個目的,像生前立在一線上打擊敵人一樣,死后大家共一個墓穴。”
采訪中臧克家、姚雪垠都含著熱淚,將周元抗日守蒙城的英勇事跡一一記錄。臧克家在長詩《淮上吟》中寫道:“野戰(zhàn)、巷戰(zhàn),多少個晝夜,肉搏、沖鋒,嘶啞了聲音!用肝膽涂成精忠二字,生命與城池同歸于盡!”、“四千架骷髏,共黃土一抔,火口把肉體嚼成灰泥……我為烈士賦詩招魂。千古傳佳話,人人說莊周,壯士同哲人,各一個千秋。”臧克家不僅寫出蒙城淪陷后的悲戚,又寫出了愛國將領周元的錚錚鐵骨,有氣貫長虹、長歌當哭的悲愴,讀起令人肅人起敬,震撼至深。小說家姚雪垠也寫下了長篇紀實文學《揮淚話蒙城》又稱《血的蒙城》,以周元副師長為首的蒙城守衛(wèi)者以“三四天不曾睡覺”“也沒有好好吃過東西”的血肉之軀,拼死抵抗著敵寇的三個機械化部隊,最后全部默默地倒在了夕陽荒草中。該文于1940年,發(fā)表于《全民抗戰(zhàn)》、《大公報》上。
臧克家來到蒙城時,受到蒙城縣青年抗敵協(xié)會的熱烈歡迎,讓他們下榻在“青抗會”活動中心“民眾教育館”。臧克家寫到:“晚上。你去了,我來了,許多救亡團體的同志來找我們談話,談地方情形,談他們的工作……夜里睡在床上,隔壁一個訓練班里的同志的救亡歌聲送到耳邊來,聽了心里很興奮,蒙城縣又向著斗爭挺起了身子。”次日,臧克家為“青抗會”主要骨干做了一場生動的抗日報告會,讓在場的“青抗會”骨干會員們們熱血沸騰,并立志為蒙城的革命事業(yè)抗戰(zhàn)到底!拋頭顱、灑熱血也在所不惜!臧克家還為“青抗會”會刊《前鋒報》題詞,當時臧克家把《前鋒報》題名為:《紅燈籠》,贊揚《前鋒報》像紅燈籠一樣明亮,星星之火照耀蒙城。姚雪垠為《前鋒報》的編排,政策引導,撰寫稿件等提供了寶貴意見,并鼓勵《前鋒報》編輯人員,要堅持辦下去,掀起抗日高潮。
蒙城位居抗敵最前線,戰(zhàn)事隨時可能發(fā)生,他們顧念蒙城駐軍,特地前去訪問。這是一支從偽軍反正過來,經改編而成的地方部隊。“(駐軍)副司令同我們談了很久。也可以說是苦訴了很久。談敵人加給他們的壓迫,以及反正的經過。他是黃埔出身的,認識,談吐,氣魄,都夠得上是一位年輕的軍官。”
談話剛過,情況發(fā)生。一場迎擊鬼子兵襲擾的戰(zhàn)斗,即將展開。
“邊境的狼山上,/突起狼煙,/蒙城的榮華/被炮聲震殘,/武裝的軍民都跑上戰(zhàn)場,/徒手的老百姓慌作一團。”
“下午,轟轟的大炮震動了全城,敵人在白沙鋪一帶開始向我們進攻。人數(shù)并不多,據(jù)說是為了‘復仇’,因為這一帶的老百姓常協(xié)同軍隊襲擊敵人。”“眼看武裝的弟兄排成隊伍向前方開,個個都是神氣盎然。”
在蒙城(包括渦陽)的采訪任務,已經完成。詩人以如下詩句,作為終結:
“立在城垣上南望正陽關,/七十二條水貫穿在它身邊,/敵人像潮水/涌來又逝去,/青天白日的大旗/該飄在百尺高竿。/淮河邊上,去年的戰(zhàn)場,/寇兵的血,河水流紅,/淝水淮河遙遙輝映,/謝安的子弟,抗日的英雄。”
從此,臧克家也與蒙城從此結下不解之緣,2004年,蒙城縣政協(xié)《漆園古今》編輯部與臧克家取得聯(lián)系,需要《淮上吟?走蒙城》這段詩時,臧老的愛人鄭曼女士寄來《淮上吟》復印件。信中說:“我解放初期(1950-1951年)參加過安徽省土改,曾到過蒙城,那時正值洪水肆虐,剛退不久,一片凄涼……”正當蒙城政協(xié)正編輯書稿時,臧克家于2004年2月5日不幸逝世。
“有的人活著/他已經死了;有的人死了/他還活著。”臧克家一直被譽為“高唱戰(zhàn)歌赴疆場”的抗戰(zhàn)詩人。他在蒙城的短短幾日,雖如曇花一現(xiàn)。畢竟為蒙城人民留下了璀璨的詩葉。而今距離抗戰(zhàn)勝利已有70周年,硝煙盡管早已散去,但歷史應該永遠銘記。先輩漸行漸遠,珍視凝結其魂魄的文化遺產,是為紀念。(劉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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